野蔷薇,燃烧着一丛粉红
汪海权
我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,总是时时燃烧起那曾经的过去,故乡邻村那无人问津的篱笆墙外边,年年都会绽放的你那一丛娇媚的火焰,一丛温馨的粉红。
你啊,记得妈妈曾经吟唱的《报花名》里就有你的名字——“四月蔷薇靠墙开”,但我更愿意称呼你为“野蔷薇”。你是篱笆边的野蔷薇,你是自己生长的野蔷薇。但为什么,那时对你的漫不经心,竟酿成了此后许多年的牵挂和心跳?我甚至痴痴地想,你现在一定还在那个地方,守护着内心的一个秘密,静静地,粉红的,四十多年了。
你啊,野蔷薇,你这害得我早就在心中留下伤痕的秘密。你啊!
四十多年了,我还清楚地记得,我不止一次地从你身旁路过。而每一次,你都在风中摇曳,在阳光下嫣笑,天真又单纯,就和我一样。那时,我不是你的同类,否则我早就会猜透你的心思,虽然现在也不是。你的心思,只是在风中不定的摇曳,在阳光下无声的嫣笑,寂寞、天真又单纯。那时的少年的心,本该驻足流连于你的摇曳和嫣笑,然而我不能,那个打柴的少年,偶尔几次在靠近你的时候,都被篱笆墙那边窜出的吠叫的花狗撵开,每每留下丝丝的恼恨,并一层一层地累积在心里,包裹着你的粉红,那摇曳和嫣笑的粉红。
如今,这层层的累积的恼恨已是腐烂发酵,而你的粉红,那摇曳和嫣笑的粉红,便常常在我的内心萌动。
今晚,想你的时候,我上网百度了你的面容,在讨厌了许多图片之后,发现这唯一的一张竟给了我一阵触电的惊讶——那颜色、那形状、那张开的和没张开的骨朵儿,还有那周边的杂草。我想象着,这就是你!那四十年前的你!那摇曳嫣笑的你!只是那粉红、那摇曳和嫣笑的粉红已被时间净化,因而显得更加娇媚、更加温馨。甚至我还幻想到了照片背后的篱笆墙,还在空气里散发着当时从你身上沾染的香气。
我坐在写字台边,索性熄灭了灯火,静静地凝视着你,渐渐地,竟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飘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,轻盈盈、慢悠悠。
不一会儿,我的形状便整个儿地消失了。你猜怎么着?——我竟然变成了你!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在我的体内弥漫开来,我打了一个战栗——啊!我居然有了枝叶,有了花骨朵儿,有了粉红的花瓣、金黄的花蕊,枝上甚至还有点儿刺,在野草的簇拥下,在风中摇曳,在阳光下嫣笑,怡然自得。
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着,突然,我竟又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,我感到我这花枝的身影在慢慢退却,只余下那嫣笑,在飘荡的空气中折射出片片的回忆的幻影,有如海市蜃楼。——哦,那是雷鸣后的雨点和雨点后天边悬挂的彩虹,那是晚归的老水牛的慢腾腾的脚步,这是孩子们筢柴腾起的黄色尘土,这是姐妹们采茶轻灵舞动的双臂,当然还有篱笆墙里报晓的鸡鸣,和讨厌的小花狗时不时窜出的吠声。然而,这些影像和声响,都在笑声中震荡、变形,最后混合成一种抽象的、不可名状的存在。
正当我迷糊之际,汪汪汪——汪汪汪——,窗外不知谁家的狗,突然就吠叫了起来。我猛然惊醒,眼前一片黑暗,那抽象的、不可名状的存在,瞬间滑出了现实界的边缘。
(选自2021年11月6日“今日头条”,有删改)
赏析:
思乡,永远是远离故乡的游子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。那房顶的一缕缕炊烟,那父母的一声声呼唤,那调皮的小猫、小狗,那曾经的一草一木、一花一叶……都会时不时地闪现在脑海里,游走于睡梦中。“羁鸟恋旧林,池鱼思故渊。”随着年龄的增长,游子的思乡之情便会愈来愈浓。从前车马慢,远走他乡便难得回去一次,而今科技的发展使得回乡变得容易起来,但能够回得去故乡,却回不到曾经在故乡生活的那段岁月。本文作者将思乡之情寄寓“野蔷薇”,亦将“野蔷薇”作为情感的宣泄口,轻盈的文字中饱含着厚重的感情,读来不觉引起深深的遐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