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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书的艺术

发布日期 : 2020-04-13 点击次数 : 768 来源 : 《山东教育报》(中学生) 分享:

关于读书的目的,宋代的诗人和苏东坡的朋友黄山谷所说的话最妙。他说:“三日不读,便觉语言无味,面目可憎。”他的意思当然是说,读书使人得到一种优雅和风味,这就是读书的整个目的,而只有抱着这种目的的读书才可以叫做艺术。一人读书的目的并不是要“改进心智”,因为当他开始想要改进心智的时候,一切读书的乐趣便丧失净尽了。


我认为风味或嗜好是阅读一切书籍的关键。这种嗜好跟对食物的嗜好一样,必然是有选择性的,属于个人的。读书跟吃东西一样,“在一人吃来是补品,在他人吃来是毒质”。教师不能以其所好强迫学生去读,父母也不能希望子女的嗜好和他们一样。如果读者对他所读的东西感受不到趣味,那么所有的时间就全都浪费了。袁中郎曰:“所不好之书,可让他人读之。”


世上无人人必读的书,只有在某时、某地、某种环境和生命中的某个时期必读的书。我认为读书和婚姻一样,是命运注定的或阴阳注定的。当一个人的思想和经验还没有达到阅读一本杰作的程度时,那本杰作只会留下不好的滋味。孔子曰:“五十以学《易》。”便是说,四十五岁时尚不可读《易经》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的训言的冲淡温和的味道,以及他的成熟的智慧,非到读者自己成熟的时候是不能欣赏的。


在中国,常常有人鼓励学生“苦学”。有一个实行苦学的著名学者,有一次在夜间读书的时候打盹儿,便拿锥子在股上一刺。又有一个学者在夜间读书的时候,叫一个丫头站在他的旁边,看见他打盹儿便唤醒他。这真是荒谬的事情。如果一个人把书本摆在面前,在古代智慧的作家与他说话的时候打盹儿,那么,他应该干脆地上床去睡觉。把锥子刺进大腿或叫丫头推醒他,对他没有一点好处。这种人已经失掉一切读书的趣味了。有价值的学者不知道什么叫做“磨炼”,也不知道什么叫做“苦学”。他们只是爱好书籍,情不自禁地一直读下去。


这个问题解决之后,读书的时间和地点的问题也可以找到答案。读书没有合宜的时间和地点。一个人有读书的心境时,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读书。如果他知道读书的乐趣,无论在学校内或学校外,都会读书,无论世界上有没有学校,也都会读书。曾国藩在一封家书中,谈到他的四弟拟入京读较好的学校时说:“苟能发奋自立,则家塾可读书,即旷野之地,热闹之场,亦可读书,负薪牧豕,缘可读书。苟不能发奋自立,则家塾不宜读书,即清净之乡,神仙之境,皆不能读书。”有些人在要读书的时候,在书台前装腔作势,埋怨说自己读不下去,是因为房间太冷,板凳太硬,或光线太强。也有些作家埋怨说他们写不出东西来,是因为蚊子太多,稿纸发光,或马路上的声响太嘈杂。宋代大学者欧阳修说,他的好文章都在“三上”得之,即枕上、马上和厕上。据说,清代的著名学者顾千里在夏天有“裸体读经”的习惯。在另一方面,一个人不好读书,那么,一年四季都有不读书的正当理由:


春天不是读书天,夏日炎炎正好眠。待到秋来冬又至,收拾书包过新年。


关于读书的乐趣,我在中国最伟大的女词人李清照(易安,1084-1155年)的自传里,找到一段最佳的描写。她的丈夫在太学做学生,每月领到生活费的时候,他们夫妇二人总立刻跑到相国寺去买碑文、水果,回来后两人相对展玩咀嚼,一面剥水果,一面赏碑帖,或者一面品佳茗,一面校勘各种不同的版本。她在《金石录后序》这篇自传小记里写道:


余性偶强记,每饭罢,坐归来堂烹茶,指堆积书史,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,以中否角胜负,为饮茶先后。中即举杯大笑,至茶倾覆怀中,反不得饮而起。


(摘自《林语堂文集》,有删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