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业评估
2520年的夏天,我从大学毕业。
人头攒动的毕业典礼早已成为过去时代的回忆。数据社会,人们更适应于独自埋头于冷冰冰的数字,早已失去了在盛大典礼上狂欢的能力。
但这也衍生出了新的规矩:毕业评估。
“327号,请进入D3房间。”电子音机械地响起,我顺从地推开门,走入指定房间。评估员看都没看我一眼,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按下按钮,“滴”的一声之后,我头上的“学生”变成了“待业人员”。“恭喜你,”她面无表情地说,“成为我校本届第327位毕业生。”
我四年的大学生涯便在这种毫无起伏的音调中走向了结束,无论如何,总是让人不愉快的。我叹了口气,坐在了屋内仅剩的一把椅子上,评估员正在从桌子上的光屏调出我的数据,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显示器将于光屏同步,以便我能随时掌握具体情况。
“你的在校成绩很好,”她连一句寒暄都不说,直接开始了正式工作,“数据显示你在312天前和526天前逃过两次课,论文比预定时间迟交了一小时十分八秒,不过这都是些小问题,瑕不掩瑜。”
我沉默地点点头,又猛然想起她根本就不看我,便急忙出声答应。
果然,她在听到了我的回应后才继续向下说,“那么进行下一项,个人评估。”她的手指在光屏上滑动着,紧盯着屏幕,她突然皱起了眉头,“数据显示你有两项可能会负面影响人际交往和就业的品质,一是悲观,二是易怒。”
“这不可能!”我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大叫起来,“我并不是这种人,一定是数据弄错了!”
“安静!”她突然变得比我还愤怒,“你知道吗?我每年都要面对成百上千像你一样等不及解释的年轻人。如果我是你的导师,我一定在你的数据中加上’急躁’这个字眼!”
尽管忿忿不平,我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,她看着我憋屈又不敢声张的样子,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松。
“你还算识时务,”她说,“我早说过,现在的AI这么发达,早应该派他们来做这项工作了,大多数年轻人,他们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,似乎也意识到了行为的不妥。她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,又恢复到了公事公办的样子,“数据显示你在过去的四年间说了太多的’死亡’及其相关字眼,所以判定为’悲观’。”
“可是我的专业是生命科学,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词啊。”我小声地解释,觉得这个评定真是不可理喻。
“我知道,前几届毕业生都会有这种情况,”她漠然地点点头, “只要你从事专业相关工作,这种评定就不会影响你的就业。不过,如果你想要从事其他行业,就要在近一年内尽量减少类似词,否则就会不可避免地影响用人单位对你的评价。”
“这并不公平,”我嘟哝着,“他们应该查清判定来源。”
评估员不屑地撇了撇嘴,“你倒是天真,现在与你争夺就业岗位的可不止人类,还有机器人。征聘者不会在你的简历上停留超过三秒,你的评估就决定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。如果你有太多不良品质,又不能像机器人一样二十四小时工作,你还有什么优势?”
这一番话把我说的哑口无言,我像是犯人一样被数据审判,这使我隐隐有一种害怕的感觉。
“来看看下一个,”评估员并不在乎我的情绪,继续说,“数据显示你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怒气值频繁达到上限,所以判定你为‘易怒’。”
过去的一个半月?我在短暂的疑惑之后迅速想起了我当时经历了什么,不顾她是否会再次生气,我大叫起来,“那时我是动物保护中心的志愿者!我们抓到了一个虐待动物的组织。你知道,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面对那些血淋淋的证据都不会无动于衷。我的愤怒是正义的,这应该是我的一个闪光点,而不是负面评价!”
“你有人性,可是它没有。”评估员用指节敲了敲光屏,“这很遗憾,可是没有办法,这个关键词在短期内不会被消除。话说现在竟然还有人养真的动物,真是不可思议,明明VR动物已经这么流行了……”
她接下来又说了什么,我不在乎。我坐在那里,巨大的沮丧感和委屈感包围了我。我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——我被数据胁迫了。“怎样可以摆脱这些数据?”
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,除非你能骗过你的大脑。”她指了指我的头部,我知道她是在指我大脑里的芯片和感应器,“但是对于这种情况,我们一般会有另外一个称呼——脑死亡。”
“也就是说,数据的不存在,就意味着我的不存在?”我不寒而栗。
“当然。”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。
“可是它们并不算什么,这些数据不能真实地反应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……我是说,数据并不能代表我。”我语无伦次地解释。
评估员悲悯地看着我——这应该是她唯一一次正眼看我,她用亲昵又嘲讽的语气说:“你今天怎么啦,亲爱的,你表现的像是从几个世纪前穿越过来的一样。”
她将光屏调到主页面,那里记载着该地区四万多人的全部数据,与之同步的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正在进行复杂的计算。“你还以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吗?你只不过是这些中的一个,现在可是数据时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