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条河的秘密

他站在河边，听狂风吹散河水，似在哀鸣，却又异常平静。

这条河里，“淹死”了一个“疯子”。

这“疯子”是打城里来的，刚来时还是初春，戴着一顶洋帽，背着洋包，村长以为城里官员下访，忙不迭地备好礼品殷勤接待，却在看到他帽下利落的短发时，微变了脸色，随意敷衍后落荒而逃。他跟着去看热闹，也见到了这人，就站在河边。这大不敬的事，还真有人敢做哩，杀头的罪过啊。他心里这样想着，却难掩好奇，不住地拿眼睛瞟他。

这“疯子”在河边搭了一座小木屋，便在村里住下了。女人在河边浣衣回家，总跟他抱怨这“疯子”不知避讳，每天只知道在河边捧着一大堆纸在看，有时却盯着她们，目光扫过，徒留叹息；有时只是失神望着河面，像是能窥见什么。女人们不知所措，只能尽力避开，选择了更远的地方，这河，愈发无人问津。他有些恼怒，总想着下次经过一定要修理一下那“疯子”。

    他在下地时特意绕了远路，越靠近那河，周边愈安静。“吾观今之中国……”那“疯子”的声音传来，夹杂着风吹起河面的声音，像是穿透了他的耳膜，他有些腿软，脑子里有些糊涂，只能畏畏缩缩的靠近，那“疯子”注意到，只是盯着他，眼神里却像是突然亮起了一簇火苗，“大哥”他的声音略显沙哑，却让人无端地哀伤。这“疯子”年龄不大，竟有这么多心事。“大哥，人人对我避如蛇蝎，你何故至此？”他嗫嚅着，却听得“无妨，既然来了，可以陪我坐会儿吗？”见这“疯子”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痴傻，甚至极为和气。他放下心来，与他一同在河边坐下，听他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，心中却独有一番趣味。

    后来，他总是去到那条河边，听他讲各种奇闻轶事，第四次将要回家之时，那“疯子”叫住他，“大哥，我送你本书吧”他连连摆手，自己并不识字，这书怕是没有用处。拒绝的话还在嘴边，那人却已经将书塞给了他。《XX文集》他心下疑惑，却也只识得这两个字。“这是哪位举人老爷写的呀？”那人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，良久笑道“并不是什么举人老爷写的，大哥当个乐趣就好”他悻悻地收回手，将书塞进怀里，回家后放在了炕头上，想着哪天拜读一下。

     后来，他一连几天没有见到那人，心内疑惑，却也不甚在意。

“抓住了！朝廷反贼抓住了！”他跟着人群一起往村口跑去，心里想着“谁竟然敢做这谋权篡位的事？”却在村口，见到了那“疯子”，他被五花大绑，跪在地上，哪有平日里与他说话时的风采。那人像是注意到什么，猛地向他的方向看来，目光深邃，似要将他看得透彻。他心下一惊，浑浑噩噩地，便向家中跑去。转身时却听见那人在身后喊了一句“我们就是要将现在的统治推翻……”他的身体颤抖着，没敢再回头看。

      回到家里，他疯了似的在炕头找那本书，女人走进来，“那书呢？那书呢？”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，“你说那堆纸？我以为是什么，拿来烧火用了。”他愣住了，许久，像是在喉咙里憋出一句话来“没事，烧了也好，烧了也好……”

      后来，在河边洗衣的女人回家告诉他，“疯子”在河边“淹死”了，他愣了愣，随即笑了，“都说是个疯子了……”

      他站在河边，无端想起疯子的那句“推翻统治”，想着如今天下这么太平，哪里需要什么“推翻”？那人怕是真的疯了。

他慢慢地走下坡，回家去了，徒留狂风在原地呼啸。